四月三日,宗元白,化光足下:近世之言理道者众矣,率由大中而出者
咸无焉。其言本儒术,则迂回茫洋,而不知其适;其或切于事,则苛峭刻覈,
不能从容,卒泥乎大道;甚者好怪而妄言,推天引神,以为灵奇,恍惚若化,
而终不可逐。故道不明于天下,而学者之至少也。
吾自得友君子,而后知中庸之门户阶室。渐染砥砺,几乎道真。然而常
欲立言垂文,则恐而不敢。今动作悖谬,以为僇于世,身编夷人,名列囚籍。
以道之穷也,而施乎事者无日,故乃挽引,强为小书,以志乎中之所得焉。
尝读《国语》,病其文胜而言龙,好诡以反伦,其道舛逆。而学者以其
文也,咸嗜悦焉。伏膺呻吟者,至比《六经》。则溺其文必信其实,是圣人
之道翳也。余勇不自制,以当后世之讪怒,辄乃黜其不臧,救世之谬。凡为
六十七篇,命之曰 《非国语》。既就,累日怏怏然不喜,以道之难明而习俗
之不可变也。如其知我者果谁欤?凡今之及道者,果可知也已。后之来者,
则吾未之见,其可忽耶?故思欲尽其瑕颣,以别白中正。度成吾书者,非化
光而谁?辄令往一通,惟少留视役虑以卒相之也。
往时致用作 《孟子评》,有韦词者告余曰:“吾以致用书示路子,路子
曰: ‘善则善矣,然昔人为书者,岂若是摭前人耶’?”韦子贤斯言也。余
曰:“致用之志以明道也,非以摭《孟子》,盖求诸中而表乎世焉尔!”今
余为是书,非左氏尤甚。若二子者,固世之好言者也,而犹出乎是,况不及
是者滋众,则余之望乎世也愈狭矣!卒如之何?苟不悖于圣道,而有以启明
者之虑,则用是罪余者,虽累百世滋不憾而恧焉。于化光何如哉?激乎中必
厉乎外,想不思而得也。宗元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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