论曰:汉兴本恭俭,革弊末,移风俗之厚者,以孝文为称首;议礼乐,
兴制度,切当世之务者,惟贾生为美谈。天子方忻然说之,倚以为用,而卒
遭周勃、东阳之毁,以谓儒学之生纷乱诸事,由是斥去,竟以忧死。班史赞
之,以“谊天年早终,虽不至公卿,未为不遇”。
予切惑之,尝试论之曰:孝文之兴,汉三世矣。孤秦之弊未救,诸吕之
危继作;南北兴两军之诛,京师新蹀血之变。而文帝由代邸嗣汉位,天下初
定,人心未集,方且破觚斫雕,衣绨履革,务率敦朴,推行恭俭。故改作之
议谦于未遑,制度之风阙然不讲者,二十馀年矣。而谊因痛哭以悯世,太息
而著论。况是时方隅未宁,表里未辑,匈奴桀黠,朝那、上郡,萧然苦兵;
侯王僭拟,淮南、济北,继以见戳。谊指陈当世之宜,规画亿载之策,愿试
属国以系单于之颈,请分诸子以弱侯王之势。上徒善其言而不克用。
又若鉴秦俗之薄恶,指汉风之奢侈,叹屋壁之被帝服,愤优倡之为后饰。
请设庠序,述宗周之长久;深戒刑罚,明孤秦之速亡。譬人主之如堂,所以
优臣子之礼;置天下于大器,所以见安危之几。诸所以日不可胜,而文帝卒
能拱默化理、推行恭俭、缓除刑罚、善养臣下者,谊之所言,略施行矣。故
天下以谓可任公卿,而刘向亦称远过伊、管。然卒以不用者,得非孝文之初
立日浅,而宿将老臣方握其事,或艾旗斩级矢石之勇,或鼓刀贩缯贾竖之人,
朴而少文,昧于大体,相与非斥,至于谪去。则谊之不遇,可胜叹哉!
且以谊之所陈,孝文略施其术,犹能比德于成康。况用于朝廷之间,坐
于廊庙之上,则举大汉之风,登三皇之首,犹决壅稗坠耳。奈何俯抑佐王之
略,远致诸侯之间。故谊过长沙作赋以吊汩罗,而太史公传于屈原之后,明
其若屈原之忠而遭弃逐也。而班固不讥文帝之远贤,痛贾生之不用,但谓其
天年早终。且谊以失志忧伤而横夭,岂曰天年乎?则固之善志,逮与《春秋》
褒贬万一矣。谨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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