桑怿,开封雍丘人。其兄慥,本举进士有名;怿亦举进士,再不中,去
游汝颍间,得龙城废田数顷,退而力耕。岁凶,汝旁诸县多盗。怿白令:“愿
为耆长,往来里中察奸民。”因召里中少年戒曰:“盗不可为也!吾在此,
不汝容也!”少年皆诺。里老父子死未敛,盗夜脱其衣;里父老怯,无他子,
不敢告县,裸其尸,不能葬。怿闻而悲之,然疑少年王生者。夜入其家,探
其箧,不使之知觉。明日遇之,问曰:“尔诺我不为盗矣,今又盗里父子尸
者,非尔耶?”少年色动;即推仆地缚之。诘共盗者,王生指某少年。怿呼
壮丁守王生,又自驰取少年者。送县,皆伏法。
又尝之郏城,遇尉方出捕盗,招怿饮酒,遂与俱行。至贼所藏,尉怯,
阳为不知以过。怿曰:“贼在此,何之乎?”下马独格杀数人,因尽缚之。
又闻裹城有盗十许人,独提一剑以往,杀数人,缚其余。汝旁县为之无盗。
京西转运使奏其事,授郏城尉。
天圣中,河南诸县多盗,转运奏移渑池尉;崤,古险地,多涂山,而青
灰山龙阻险,为盗所恃。恶盗王伯者藏此山,时出为近县害。当此时,王伯
名闻朝廷,为巡检者,皆授名以捕之。既怿至,巡检者伪为宣头以示怿,将
谋招出之;怿信之,不疑其伪也。因谍知伯所在,挺身入贼中招之,与伯同
卧起十余日,信之,乃出。巡检者反以兵邀于山口,怿几不自免。怿曰:“巡
检授名,惧无功尔。”即以伯与巡检,使自为功,不复自言。巡检俘献京师;
朝廷知其实,罪黜巡检。
怿为慰岁余,改授右班殿直永安县巡检。明道、景祐之交,天下旱蝗,
盗贼稍稍起。其间有恶贼二十三人,不能捕。枢密院以传召怿至京,授二十
三人名,使往捕。怿谋曰:“盗畏吾名,必已溃,溃则难得矣。宜先示之以
怯。”至则闭栅,戒军吏无一人得辄出。居数日,军吏不知所为,数请出自
效,辄不许。既而夜与数卒变为盗服以出,迹盗所尝行处。入民家,民皆走,
独有一媪留,为作饮食;馈之如盗,乃归。复闭栅三日,又往,则携其具就
媪馔,而以其余遗媪。媪待以为真盗矣,乃稍就媪,与语,及群盗辈。媪曰:
“彼闻桑怿来,始畏之,皆遁矣;又闻怿闭营不出,知其不足畏,今皆还也。
某在某处,某在某所矣。”怿尽钩得之。复三日,又往,厚遗之,遂以实告
曰:“我,桑怿也。烦媪为察其实而勿泄!后三日,我复来矣。”后又三日
往,媪察其实审矣。明旦,部分军士:用甲若干人于某所,取某盗;卒若干
人于某处,取某盗。其尤强者在某所,则自驰马以往,士卒不及从,惟四骑
追之,遂与贼遇,手杀三人。凡二十三人者,一日皆获。二十八日,复命京
师。
枢密吏谓曰:“与我银,为君致阁职。”怿曰:“用赂得官,非我欲,
况贫无银!有,固不可也。”吏怒,匿其阀,以免短使送三班,三班用例,
与兵马监押。未行,会交趾獠叛海上,杀海上巡检。昭化诸州皆警,往者数
辈不能定。因命怿往,尽手杀之,还,乃授■门祗侯。怿曰:“是行也,非
独吾功,位有居吾上者,吾乃其佐也。今彼留而我还,我厚赏而彼轻,得不
疑我盖其功而自伐乎?受之徒惭吾心。”将让其赏归己上者,以奏稿示予。
予谓曰:“让之必不听,徒以好名与诈取讥也。”怿叹曰:“亦思之,然士
顾其心何如尔。当自信其心以行,讥何累也?若欲避名,则善皆不可为也已。”
余惭其言。卒让之;不听。怿虽举进士,而不甚知书,然其所为皆合道理,
多此类。
始居雍丘,遭大水,有粟二廪,将以舟载之;见民走避溺者,遂弃其粟,
以舟载之。见民荒岁,聚其里人饲之,粟尽乃止。怿善剑及铁简,力过数人,
而有谋略。遇人常畏,若不自足。其为人不甚长大,亦自修为威仪,言语如
不出其口。卒然遇人,不知其健且勇也。
庐陵欧阳修曰:勇力,人所有;而能知用其勇者,少矣。若怿,可谓义
勇之士。其学问不深而能者,盖天性也。余固喜传人事,尤爱司马迁善传,
而其所书皆伟烈奇节士,喜读之,欲学其作,而怪今人如迁所书者何少也!
乃疑迁特雄文善壮其说,而古人未必然也。及得桑怿事,乃知古之人有然焉,
迁书不诬也,知今人固有而但不尽知也。怿所为壮矣,而不知予文能如迁书
使人读而喜否?姑次第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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