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莫不有所恃,人臣恃陛下之命,故能役使小民;恃陛下之法,故能胜
伏强暴。至于人主所恃者谁欤? 《书》曰:“予临兆民,凛乎若朽索之驭六
马。”言天下莫危于人主也。聚则为君臣,散则为仇雠;聚散之间,不容毫
厘。故天下归往谓之王,人各有心谓之独夫。由此观之,人主之所恃者,人
心而已。人心之于人主也,如木之有根,如灯之有膏,如鱼之有水,如农夫
之有田,如商贾之有财。木无根则槁,灯无膏则灭,鱼无水则死,农夫无田
则饥,商贾无财则贫,人主失人心则亡。此必然之理,不可逭之灾也。其为
可畏,从古以然。苟非乐祸好亡,狂易丧志,则孰敢肆其胸臆,轻犯人心?
昔子产焚《载书》以弭众言,赂伯石以安巨室,以为众怒难犯,专欲难成。
而孔子亦曰:“信,而后劳其民;未信,则以为厉己也。”唯商鞅变法,不
顾人言,虽能骤至富强,亦以召怨天下,使其民知利而不知义,见刑而不见
德。虽得天下,旋踵而亡。至于其身,亦卒不免:负罪出走,而诸侯不纳;
车裂以徇,而秦人莫哀。君臣之间,岂愿如此?宋襄公虽行仁义,失众而亡;
田常虽不义,得众而强。是以君子未论行事之是非,先观众心之向背。谢安
之用诸桓未必是,而众之所乐,则国以乂安;庚亮之召苏峻未必非,而势有
不可,则反为危辱。自古及今,未有和易同众而不安,刚果自用而不危者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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