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丰三年余得罪迁高安,夏六月过庐山,知其胜而不敢留。留二日,涉
其山之阳,人栖贤谷。谷中多大石,岌相倚。水行石间,其声如雷霆,如
千车行者,震掉不能自持,虽三峡之险不过也。故其桥曰三峡。渡桥而东,
依山循水,水平如白练,横触巨石,汇为大车轮,流转汹涌,穷水之变。院
据其上流,右倚石壁,左俯流水。石壁之趾,僧堂在焉。狂峰怪石,翔舞于
檐上。杉松竹箭,横生倒植,葱茜相纠。每大风雨至,堂中之人疑将压焉。
问之习庐山者,曰:虽兹山之胜,栖贤盖以一二数矣。
明年,长老智迁使其徒惠迁谒余于高安,日:“吾僧堂自始建至今六十
年矣,瓦败木朽,无以待四方之客。惠迁能以其勤力新之,完壮邃密,非复
其旧,愿为文以志之。”余闻之,求道者非有饮食衣服居处之求,然使其饮
食得充,衣服得完,居处得安,于以求道而无外扰,则其为道也轻。此古之
达者所以必因山林筑室庐,蓄蔬米,以待四方之游者,而二迁之所以置力而
不懈也。夫士居于尘垢之中,纷绘之变日遘于前,而中心未始一日忘道。况
乎深山之崖,野水之垠,有堂以居,有食以饱,是非荣辱不接于心耳,而忽
焉不省也哉?孔子曰:“朝闻道,夕死可矣。”今夫骋骛乎俗学而不闻大道,
虽勤劳没齿,余知其无以死也。苟一日闻道,虽即死无余事矣。故余因二迁
之意,而以告其来者,夫岂无人乎哉?
四年五月初九日眉山苏辙记。
|